2011年亞成鳥太加縱走(by秀美)

>> 星期二, 10月 18, 2011

小編: 秀美的萬言書終於出來囉! 好感人~秀美的每一天都跟輔五的課程緊緊相連! 果然是阿美老師啊!
啟程


       第一次擔任亞成鳥的輔導員,這過程說來很突然。


飛魚來了一封mail說太加縱走需要支援,心想今年暑假還沒上山,聽到是縱走,於是就答應了,腦袋裡浮現著從這山翻越那山的美景,是一覽無遺的高山環繞。


然後,上網查了一下資料,發現自己總是存在於一種特殊的迷思啊!或許是之前的高山經驗,總是讓我不自覺地想起高山草原稜線的開闊。原來~太加縱走指的是太平山到加羅湖啊!閃過腦袋的是去年緊急紮營的濕冷夜晚,以及不斷高跨而不斷抽筋的小腿。唉~中級山的箭竹和朦朧的加羅湖,我~又來了!


第一天:拋棄

其實我一直是個很自我的登山客。

我記得第一堂課曼儀就問道:「你為什麼爬山?」像我這樣一個出了社會才半路入山的登山客,對山的追求常常是一種自己療癒的過程,將入山視為一種出離,就跟旅程一般,拋下熟悉的一切,走向一個陌生的國度,放棄原本的自己,透過身體的勞累,強迫面對自我的內心。
 爬山,一開始是從拋棄中認識自我的。

就像第一天的亞成鳥們,第一天第一堂課要學習的就是拋棄恐懼。

扛著14公斤的背包爬階梯是件很痛苦的事,在反覆的動作中,適應肩上的重量,也在不斷地調整中,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背負方式。小玲是這趟旅程中,面臨最大考驗的一位,資料上寫著「退縮易放棄」,當文字變成實際的狀態時,考驗的不僅是她自己,也是整個團隊的挑戰。這一路上小玲無數次地埋怨:「不想走了,好累,為什麼要來爬山,我要下山回家,我又不是自願來的。」這樣的狀況在一般的登山過程中是少見的,的確在艱辛的路程中,常會讓人興起放棄的念頭,但上山這件事都是「歡喜做」,那就要「甘願受」,可是她們並不是自願來到這裡的,於是對輔導員來說,我們的語句沒有說服力,身體的疲累感正誘使著她放棄的念頭。
最大的衝突點是在步道800公尺附近的一處轉彎處,小玲像是一個賭氣的小孩坐在木椅上,耍賴地堅持不走,我和曼儀隨侍在側,不斷地好言相勸,企圖鼓舞她邁開步伐,跟上隊伍,但這小孩似乎鐵了心,玩弄著哨子,仍舊是不停抱怨背包的重量,好性情的曼儀也忍不住說了「你沒有努力」,於是小玲被激怒了,丟下背包,背對我們,喊著「我很努力了!」。或許這就是小玲面對問題時的解決之道,極度地需要被認同,但在面對困難時,卻更容易選擇放棄,不敢也不願面對自己的極限,小玲是個被戳中要害卻又不肯承認的孩子,氣呼呼地生著悶氣,我們真的就快束手無策了,但曼儀也讓她知道無論如何我們都得上山,即便她想下山,也必須和前面的伙伴討論,所以唯一的一條路只有前進、只有會合。幸好一旁的遊客也加入了鼓舞的行列,終於讓小玲又背起了行囊,緩步地向前,她依舊不斷地抱怨背包的重量,路旁的里程指標成為我們最大的推動力,後來又遇到那位協助鼓舞的遊客,他正準備返回,他的出現對小玲來說無疑是一劑強心針,讓她清楚地知道目標就在前方不遠處,於是她的抱怨少了,更認命地往前進。
印象最深刻的是當小玲即將抵達觀景台時,亞成鳥的伙伴們對她喊著「加油,就快到了」,那種抬起頭來就看見目標、就聽到同伴的激勵,是一場很溫馨的相會場景,這群亞成鳥比我想像的更成熟、更懂得相互扶持,有時候這樣的場面容易變成埋怨、責怪的批鬥大會,而她們不是這樣的孩子。
進入林區後,重新調整隊伍次序,將小玲排到隊伍的前端,她與小佳之間相互唱合,兩人像極了10元卡拉OK機一般,接力唱著新舊國台的歌曲,讓森林裡迴盪著愉悅的歌聲,彷彿一切的苦難都已經過去,殊不知更艱鉅的挑戰還等在後頭。
這一天在箭竹林中紮營,亞成鳥們認真地協助紮營,在祥和寧靜的氣氛下用餐,以為這一天的辛勞將隨著夜色入睡,但沒想到越夜越「驚悚」。
由於營地的限制,亞成鳥與成鳥分棚而睡,平日習慣晚睡的我,久久無法成眠,而一旁的亞成鳥則因悶熱蟲爬而無法入睡,開燈找蟲成了他們恐怖尖叫的來源,白天優美的歌聲在夜間轉化成恐怖電影的尖叫聲。
「有蟲、有竹節蟲啦!」「蜘蛛爬進來了啦!」「有蟲在你頭上啦!」「小雯,你幫我把蟲拿掉啦!」
「好熱喔!我的疹子都癢起來了」「你不要捉啦!你把睡袋打開」「我不要啦!蟲會爬進進來」「好多蟲喔!」
「為什麼不是帳棚?如果是一般帳棚,我就睡的著了。」「為什麼他們都睡的著?」「他們那邊都沒有蟲嗎?」「他們都習慣了」

       夜裡不斷閃過的燈光、此起彼落的驚恐聲,還有時而出現的低聲啜泣,第一次帶隊的我,不清楚這樣的狀況是否正常,這像是毛毛蟲要羽化成蝶前痛苦的蛻變過程嗎?我該介入嗎?我的介入是否會中斷他們拋棄舒適圈的調適歷程呢?我反覆地問自己,然後更無法入睡了。
「我們明天下山,好不好?」「好啊!我們不爬山了,明天跟他們說我們要下山」「今天晚上怎麼辦?」「我不要睡了,我要這樣坐到天亮」「我也不要睡了」「媽~我要回家啦!」「我想要現在就下山」「不行啦!天那麼黑,很危險,我們坐著等天亮」……

       當對話的內容變成下山的共識時,我知道該是出手干預的時候,這群孩子不論如何總不能在驚恐中一夜不睡吧!我爬離了睡袋,走向一旁的亞成鳥棚,看著除了小雯外,擠在帳棚中間相互依偎的亞成鳥們,我說:
「怎麼還不睡?很熱的話,可以把睡袋攤開,當成棉被蓋就可以了」
「可是蟲會進來,沒辦法睡」
「蟲沒什麼可怕的啊!你們就是一直開著頭燈,蟲才會過來」
「很多蟲啦!我們要下山,不要爬山了」
「蟲很少是夜行性的,你們開著頭燈,牠們會以為天亮了,才會一直跑過來,把燈關掉就沒事了!」「把燈關掉,就看不到蟲了,蟲也不喜歡爬過來啊!不然你們用背包圍住,蟲就不會進來了!」
「我們明天要下山!」
「要不要下山,等明天大家一起決定,如果真的要下山,你們都不睡,明天不會有體力下山,趕快睡吧!」
沒有太多的抗拒,亞成鳥決定躺好,但還是小小地抱怨著太熱,要他們把睡袋攤開,但他們更害怕蟲爬進來,仍堅持裹著悶熱的睡袋,而我也很訝異這一段不太有說服力的談話,竟然能讓他們順利就寢,我想或許是他們鬧了這些會兒,都累了吧!或許是他們第一次露宿,需要的只是一些安慰和保證吧!
回到帳棚後,時間大約是十點多,夜開始冷了,我也有了睡意,朦朧中我還是聽到亞成鳥們小小聲地說著很熱、會癢,還是說著明天要下山的事,但聲音已經放低,慢慢地也有些人睡著了,我在翻身中睡著,夜裡伴著我的竟是一場亞成鳥撤退下山後紛擾不斷的惡夢,這一夜實在難眠,不自覺地擔心是否有人會演出夜間大脫逃。
我想起第一次跟著原住民上山露宿的經驗,我驚訝於這樣簡陋的睡眠場所,我裹著睡袋躺在火堆旁,也是一樣地悶熱,也是一樣地害怕暗處裡的昆蟲,我想我們這群都市叢林裡的人都必須要歷經這一段自然與文明拉扯的過程,捨棄舒適,然後才能逐漸地在大自然裡找到自己的位置。

第二天:突破

爬山,一開始是從拋棄中認識自我的,然後就是在前進中尋求自我的突破。

我記得第二堂課老鷹的課程裡,突如其來的攀岩與浮潛是我人生中極大的挑戰。我不常作自己不拿手的事,我喜歡在既有的道路上作自己有把握的事,俗稱「循規蹈矩」,另稱「故步自封」。那時候我不懂爬山為什麼要攀岩,還要浮潛,對我來說,爬山不過是在山上走路,我不冒險,所以不需攀岩,我不下水,所以不需浮潛。這堂課後,我懂,爬山無論遠近、無論高低,這都是一場你得面對的冒險,你得學會掌控身體,突破自我的侷限。

第二天第二堂課,亞成鳥要學習的是自我身體的掌控與協調。

一夜驚魂後,一早醒來擔心的就是如何面對這群已然達成下山共識的亞成鳥們。在用完餐,收拾好營帳後,亞成鳥們怯弱地提出他們的訴求,態度已沒有昨夜的憤慨與堅決。

    「好不容易走到這裡了,我們要下山,但只有一條下山的路,那就是從加羅湖下山。」
或許睡眠已驅走了她們心中部分的毒蟲,也增加了她們前進的動力,或許是在陌生的山區,離開熟悉的勢力範圍,她們被迫選擇依賴與順從,無力反抗。在阿秀一番曉以大義後,部分亞成鳥雖仍有下山的企圖,但是亞成鳥的領袖小妤對於加羅湖仍是躍躍欲試,於是亞成鳥在半推半就的情況下,持續向前飛行。
這一天我到前方擔任嚮導的工作,我常常喜歡走在隊伍的前方,但不是第一位,我是一個好的追隨者,卻不是一個好的領導者,所以在那當下其實我猶豫了,只是人難免會想挑戰自己,想知道自己的能耐,所以我往前進了,後頭帶著總是對自己的翅膀充滿猶豫的亞成鳥小玲。這一天我在她身上學到許多。
從昨天的經驗,我知道小玲不是不能飛,也不是飛不起來,而是她認為自己飛不動,所以她把自己的翅膀隱藏起來,有些累、有些煩、有些不開心,她就會選擇停滯,她不敢探索自己的能力與極限;面對這樣的孩子,她需要的是目標與鼓勵,會選擇放棄,是因為目標對她來說不重要,會選擇抱怨,是因為她需要被關注,所以策略一是讓加羅湖的目標變得明確,讓她知道加羅湖的美麗,讓她知道抵達終點時的成就感,因此我不斷提醒她加羅湖之美,以及到了加羅湖之後如何盡情地拍照,如何將這張照片高掛在房間裡,如何在日後告訴別人她曾經花了四天的時間抵達這一座夢幻的湖泊,「成就」一直是抵達目標最誘人的原因,爬山的目標在此時又落回到凡間,變成一種庸俗的理由,就是享受那種被崇拜的快感,但我想對成功經驗不多的小玲來說,這卻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體驗,尤其是同機構的男生隊未能成功登雪山變成最好的負面教材。
這天離開營地不久,登上高處,在林隙間看見遠方的雪山稜線。
「小玲,你看遠方的山,漂亮吧!」
「哇!很漂亮,這是什麼山啊?」
「應該是雪山,就是男生梯,沒有成功的那一座山啊!你看你們多厲害,已經走到這裡了!你們回去以後,可以跟那些男生炫耀。」
「回去以後,我要把加羅湖的照片掛在寢室。」
離開展望處後,是一連串的起起伏伏,不斷出現的假山頭,著實地挑戰亞成鳥的耐心,小玲時常問著:
「現在到哪裡了?什麼時候會到?」「怎麼又再上坡?」「很累,我要休息!」
「快了,就快到了。你有沒有看到上面那一棵樹,樹上是藍天,表示那邊最高,然後就開始下坡囉!」
上坡總是氣喘吁吁,山頂與下坡成為最大的誘惑,我用這樣的謊言,誘著小玲翻過一座又一座的假山頭。
策略二是提高自信,怯弱的小玲害怕失敗,於是劃地自限,先選擇放棄,既不用努力,更不用心懷忐忑,因為是自己選擇了失敗,而非被失敗所選擇。所以這樣的孩子需要「被需要」的感覺。
「小玲,幫我看一下布條在哪裡?」
「在右邊,在那棵樹旁邊。」
「小玲,不錯喔!很厲害,年輕人果然眼力好。要不要實習領隊?走前面?」
「不要,你走前面就好」
當我回頭要求小玲幫我尋覓布條時,我看見小玲眼中閃耀著驕傲的光彩,她知道自己是有能力的,她知道自己是可以為這個團隊付出心力的,於是腳程快了,抱怨少了,尤其是在較平坦處,小玲總是可以趕上我的腳步,總是在我尋覓布條時,自動地幫我尋找,她成了我的左右手。
抵達本次旅程中最高峰「多門山」時,小玲依舊活力充沛,拿著「多門山2273」的林務局牌子,享受拍照的樂趣,驕傲地表示自己完成了一個艱鉅的任務,雖然多望池還沒到,加羅湖尚在遙遠的地方,但這座101四倍高的山頭卻也讓她感動萬分。
上午總是亞成鳥們最有氣力的時段,越近中午,山嵐漸起,氣力漸衰,笑語漸失,大家開始進入沈默的趕路行程,後來遇到大雨暫休用餐,吃著麵包,而這場雨沒有停歇的跡象,伴著雷聲閃電在上方爆開,亞成鳥們在濕冷的天氣下,持續前進,挾帶著泥水的路徑讓行走變得更加困難,林間倒樹不斷,一行人持續地跨樹、抱樹、翻樹、走樹,濕滑而泥濘的路面讓上下坡變成了平衡感與注意力的挑戰。對小玲來說,雨水讓她的腳程明顯變慢,尤其是在跨越倒樹或者下切陡坡時,要花更多的時間,嘗試不同的腳點,以確保安全,我常常用著登山杖提醒小玲的腳點,有時我走了快些,走在第三位的小壁虎會仔細地告訴小玲如何善用登山杖以保持平衡,如何安全快速地通過倒樹,前頭的我於是思考著我們的差異:我「給魚吃」,透過鼓勵與讚美,希望小玲望著前方加羅湖這條大魚,持續前進;小壁虎「給釣竿」,透過攀爬技巧的教導,希望小玲靠自己邁過眼前種種難關。我們在教導、同時也被教導,突破的不僅是一棵棵倒樹,也是身體的障礙、心裡的侷限。
這一趟午後雷雨讓所有的人都被迫面對自我的極限,在飢寒交迫的情況下,亞成鳥想一舉攻上加羅湖的願望並沒有成真,但多望池到了,基本目標達成了,在無數個假山頭騷擾下,在全身濕冷不停發抖的情況下,我們仍舊平安順利地來到多望池紮營。
一顆黑糖薑母入口、一杯咖啡入喉,山上的幸福有時就是這麼簡單。一杯熱飲、一碗湯麵、一頂外帳,幸福隨著紮營來到,亞成鳥們一改昨夜裡的群情激憤,用完餐後,快速地裹進睡袋裡,八點未到就靜靜地入睡。
湖畔、小雨、蟲鳴,是一幅幸福的景象。

第三天:探索

第三堂課鄭安睎老師說:「爬山對山是要有貢獻的。」即便到現在我還是常常問自己這個問題。我走過了這些山,我從山裡帶回平靜與自在,山又從我這得到什麼呢?至今我仍在尋找答案,尋找一個讓自己上山不那麼自私的理由,亞成鳥的帶領或許就是從自我走向人群的通道吧!
對多數的高中生來說,山是陌生的,因為他們聽聞的山,總是從地理課本而來,像中央山脈是臺灣的脊樑,玉山是臺灣最高峰,雪山有隧道通過,海岸山脈在東海岸,阿里山有小火車,卻永遠搞不清楚是國家公園還是國家風景區。當山只是文字時,玉山和富士山沒有太大的差異,只是字數不同、位置不同、高度不同,其他無所謂,更遑論山上無數的美麗景致。
對高中生而言,山也是恐怖的,因為他們聽聞的山,總是從山難而來,誰又失足墜谷,誰又意外受傷,誰又被海鷗載回,新聞的反覆播送,讓山變得神秘而險惡,儼如一處禁地,山不如海,無法親近,無法瞭解,以山為傲的臺灣,卻無法讓她的子民認識。
於是,我常常在課堂上談論爬山,這樣的經驗對高中生來說,因陌生而顯得新奇,因恐怖而顯得刺激,就像一則冒險故事充滿吸引力,然而當這群高中生真的置身其中時,在這座山的學校裡,他們究竟學到什麼了呢?

第三天第三堂課,亞成鳥們要學習的是自我的探索。

這一早起來,雨已在昨夜悄悄退去,老天給了一個大太陽,紮營的多望池也從陰暗的雨日裡甦醒,得看平靜而富生命力的全貌,曼儀手上的綠色小蛙是這一片濕地的主人,也是昨夜裡蛙鳴不斷的演奏家。

       我們在愉悅的陽光下再度踏上前往加羅湖的旅程,這一路地形已較為平坦,背包的負重逐漸減少,加羅湖正在前方等待,這一切都讓亞成鳥們步伐更顯輕盈。
今天由小妤擔任實習領隊,山上的課程終於開始了。
小妤是天生的領導者,高瘦的身材讓她在同齡的孩子裡,高人一等,穩定沈著的個性,讓她自然成為團體裡的領袖人物,在這天的領隊中和加羅湖的紮營後,小妤清楚地展現著她的指揮若定以及同伴對她的依賴信服。
昨天帶隊的疲累讓今日的我偷懶地躲在隊伍的最後,我又回到那種在喧鬧隊伍中卻獨享爬山的自我狀態,這一天我、曼儀、心蘭三個輔導員都落在隊伍的後面,辛苦阿秀與小壁虎仍居中守護穿越箭竹倒木林的亞成鳥們。
約莫中午,穿出森林進入一片草地後,宣告加羅湖在不遠處,此時按慣例亞成鳥們都累了,阿秀要大家冷泡飯,卻只見亞成鳥們興致缺缺,東摸西拿地才將乾燥飯拿出冷泡,或許在他們心裡泡麵才是王道,他們不屑這樣的冷食吧!
繼續前進不久,在一片草地旁出現一道細長的水池,我們抵達閃電池了,適才亞成鳥們一副吃不到泡麵的不甘表情瞬間消失了,取代的是不斷響起的拍照嬉鬧聲,跳躍、仆街、奔跑、女女親等各式各樣的拍照姿勢都出爐了,成鳥們也開心極了,彷彿所有的情緒和疲累都被吸進這一片鋪在水面上的草地裡,只剩下說不出的快樂瀰漫;太陽探頭了,我們擺地攤似地將潮濕的雨衣褲、背包都攤放在地上,等待陽光將濕氣吸納,曼儀甚至還開心地在池畔洗起髒雨褲。
我們都捨不得離開閃電池,離開時我忍不住回頭看了幾眼,若不是太陽又躲了起來,若不是目標是加羅湖,這初見閃電池的興奮與快樂真讓人捨不得放開,我轉身又多看了幾眼、多拍了幾張,才黯然地說再見,進入另一片林區。
閃電池的美讓人忘了飢餓,但再度回來的雨神又讓人重溫昨日的飢寒交迫,在大雨磅礡的斜坡上,阿秀要大家吃了冷泡飯以補充熱量,但亞成鳥們又擺出那種無力的臭臉,對於冷泡飯不屑一顧,部分的亞成鳥僅是拿出些乾糧或麵包來吃,倒是成鳥們對第一次吃冷泡飯興致勃勃,彼此分享食物並討論口味,我對這個跟雞排便當同貴的冷泡飯實在讚賞,用冷水沖泡卻又香氣十足,即便是冷食,在大雨中卻格外溫暖,畢竟這是三天來第一次的飯食啊!
在雨中繼續前進,走過低矮的草堆,翻過一處稜線後,終於看見在山嵐中飄渺的加羅湖,不同於去年抵達時夜幕已降,這次天還亮著,也沒有其他山友,因此任由我們在雨中搭出三大帳豪華營帳,一帳亞成鳥、一帳成鳥,甚至連我們的背包都得到了一個營帳,打理完不久,雨就停了,預定的課程終於在此刻正式登場。
首先,要滿足的是亞成鳥們嗷嗷待哺的腸胃,也就是他們一路叨唸著的泡麵,水一取,鍋一放,火一開,亞成鳥們便歡天喜地開始精製泡麵,由小妤主廚,煮了滿滿一大鍋各式口味的泡麵,擔心著一大鍋的湯沒喝完會難以處理,不免又耳提面命提醒,而他們信誓旦旦地說會吃完,就在小妤一邊煮著成鳥們的素火腿奶油義大利麵的談笑風生中,一鍋泡麵頓失蹤跡,亞成鳥極度飽足後,開始探索四周環境,就像爬出貝殼的蝸牛開始用觸角摸索世界,因為第一夜在箭竹中闢地紮營,第二夜在雨夜中緊急紮營,途中又總是氣喘吁吁地走走停停,疲憊的身軀沒有太多的閒適空間來享受山林的美好,像極了蜷曲在殼裡的蝸牛終於來到安穩的環境而決意探頭,一開始動作的就是已獲滿足的腸胃,除了小玲有豐富的山野解放經驗外,多數其他人是忍耐或無所感而堅持至今,因此酒足飯飽之餘,就開始聽到亞成鳥們尋找合適的地點,貓剷出動的機率頻繁。
「獨處」是我很喜歡的一堂課,自然是老師,自我是學生,在山中讓現在的自我與未來的自己筆談,半年不是一段長到可以忘記這封信的時間,但卻長到足以忘記現在的一切,用文字我們把現在牢記,也把未來召喚到眼前,這是多麼奇妙的探索之旅,未來與過往在此刻交會,然後走過記憶,邁向未來。亞成鳥們在湖畔待了半個小時,不知道他們對半年後的自己說了什麼呢?半年後的他們是否也像我當時收到信般,發楞地望著熟悉筆跡中的另一個自己?
我望著他們在湖畔的背影,看見自己,也看見生命的蛻變。
回到營帳的亞成鳥以為可以安心就寢了,沒想到我們安排了兩門課,一堂起飛蛋糕的製作,廚藝精湛的小妤好整以暇地分派工作,在小玲的RAP菜單說明中,亞成鳥們完成生命中的第一個山中蛋糕,享用過程中我們開始折疊詩的課程,如果獨處是內心的獨白,那麼折疊詩就是與伙伴的對話,回應別人的想法,表達自己的內心,而整首詩就是我們對整趟旅程的註腳。
這一夜過得很有趣。沒想到意外的提問,變成猜猜我任教科目的遊戲,獎品還是硬湊出來的兩包面紙;沒想到老天爺賞了我們滿天的星斗,亞成鳥與成鳥在銀河下不斷地抬頭張望,開心地辨識星辰,興奮地說起牛郎織女的神話,我感覺天空以加羅湖為中心在旋轉,亞成鳥的笑容讓這世界單純而溫暖。
鄭安睎老師說:「爬山對山是要有貢獻的。」我還是沒有找到對山的貢獻,但如果爬山對人有貢獻的話,那麼是否我已經找到爬山的意義了呢?

第四天:耐心

當登山的目標完成後,下山成為最大的期待,無論你在山上待了多久,每個人總可以說出幾樣自己下山非吃不可的食物,這樣的願望會隨著天數變得更加濃烈。人間,正在2300公尺下的地面召喚著我們踏上歸途。

第四天最後一堂課,亞成鳥們要學習的是抵達終點的耐心。

這一天我很早就醒來,還看見高掛在空中明亮的月色,隨著加羅湖另一端的天色逐漸亮起,晨霧像廟裡裊繞的香煙盤據湖水,光芒入射,霧氣蒸騰,加羅湖在晨曦中覺醒,我們領著亞成鳥環湖,他們饒富興趣地看著湖裡的蝌蚪與青蛙,尤其是小玲與小雯滯留湖畔,捧著青蛙,呵護倍至。從湖水的另一頭回望營區,這一早的靜謐與蛙鳴、綠地與藍天都融入湛青的水色中,原來這就是加羅湖。
收拾行囊,我們邁向歸途,在與人同高的芒草叢裡,路徑雖明顯,但卻複雜分歧,雖是平坦,卻宛如迷宮,我們踏過泥濘,越過水坑,雖不至臉紅氣喘,卻也無法大步邁開步伐,這惱人的芒草更勝倒樹。
進入林區後,就是一場膝蓋的硬仗,連續3個小時的下切,坡陡路崎,腳板不斷碰撞地面,但怎麼也阻止不了歸心似箭的亞成鳥,無需勸說,無需休息,重力正誘著他們往家的方向前進,我們都在期待看見巨大檜木,以便結束這走到幾近晃神的下坡段。
最後一段陡坡結束,看見暌違已久的林道,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啊!重回人間了呢!」時逢中午,我們在登山口簡單吃些口糧,並進入最後一個課程「象徵物」。雖然早在前一天就找好了象徵物,但還是不免有些心虛,畢竟我和小佳並不是那麼熟悉,或許是接觸機會不多,或許是個性使然,冷的我總好像與熱的小玲比較有話聊,雖然小佳並不是一個沈悶無語的孩子,但她更常躲在亞成鳥裡,她不會單獨地接觸成鳥,所以我對小佳的印象總是停在她與其他同伴間的對話與相處,她其實活潑可愛,但卻有所防備,於是我送了一朵花般的葉片,希望她的笑能如花般綻放。亞成鳥對象徵物課程的分享有些闌珊,或許是下山的渴望讓他們一刻都不願停留吧!隨著雨神的到來,我們再度行動。
接下來的這段路,我來回過兩趟,第一次是期末攀登,第二次是秋季成鳥,這是一段相對平緩的林道,但這也是最大的問題—又臭又長,在山林間不斷地迂迴,折磨著下坡的腳底板和脆弱的腳指,即便我走過四次,我依然無法習慣,先是健康步道般的碎石路,不停敲擊裹在雨鞋中的腳板,總覺得整個人都隨著腳底一起震盪,再來是蜿蜒的水泥路,路面的反作用力不斷地施壓於腳掌,到了最後都覺得腳的關節就要分崩離析了,卻怎麼也看不到盡頭的柵欄,這是一段極度考驗耐心的路程,在急切的下山路上,我們就像氣力耗盡的長跑選手,在最後的衝刺中迷惘地跑向看不見的終點,有些徬徨無奈,而許久未抱怨的小玲此時又開始叼唸了起來,我和心蘭有些無力也有些逃避似地先行,脫離了小玲的勸說大隊,後來趕上了前方的小妤和小婷,連耐操的兩人也不禁抱怨起這段冗長的道路,問著還要多久,果然是一段終點前的耐力大會考。
從未那麼想念一道柵欄,轉個彎後看見柵欄時,真有一種頓時解放的快感,也有一種全身鬆軟的感覺,終於啊!那麼後面的小玲勸說大隊呢?小玲開始移動了嗎?她是否又在某一處停留放棄了呢?沒想到不到十分鐘時間,連裝備都還沒完全整理好時,轉身就看見小玲穿過柵欄抵達,小玲真的很想下山,即便口頭上不斷抱怨著腳痛,但她也知道只能靠自己下山,所以念歸念,還是一鼓作氣地奔向終點,因為山下等待的是每個人心裡屬意的食物。

歸途
爬山,總有好多的想像。上山時希望可以快點抵達目的地,途中不時地反問自己為何要這樣自虐,低頭碎念之餘還是硬著頭皮前進,抵達時一切的辛苦埋怨被美景蒸散,愉悅地享受成功的驕傲,下山時惦記著人間的美食,擘畫著返回地面後的狂吃豪飲,還一邊咒罵著累壞了下次不來了,最後還是相約山上見。「去了會罵,回來會想」這就是爬山的宿命吧!
最後,我還是在問:「為什麼爬山呢?」

       我,在找那個被遺落在山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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